<br>第七十八回：房中珍玩<br>宝玉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，虽已撤功，但见掌心犹赤如焰，忽记起那天在丁翊地库之内，白玄要杀他时，掌上所呈颜色便似这般，心中突尔恍然大悟：「敢情这本册子并非春宫，而是记载着武学的书籍，白玄那厮使的便是这里边的功夫……」<br>旋又思道：「这么随随便便地一按，就能将木头烧焦，若是再把那股暖流多运转几遍，不知情形又将如何哈哈，我那天给冰魄老妖打了一下，差点沒有冻死，如今学了这手奇妙功夫，敢情可以跟他比划比划呢……只不知是他的冰掌厉害呢，还是我的火掌更厉害啊，他要是老跟阿瑶作对，说不定日后真得与他周旋哩！」<br>再想下去，却是《西游记》中的故事，红孩儿如何用三昧真火大烧诸神诸仙，不禁心驰神摇奇想联翩。<br>原来这本册子记载的正是曾在中原昙花一现的「凤凰涅盘大法」数十年来几经周折，不知怎么落到了丁翊手里，后又机缘巧合，却给白玄寻着。<br>号为天竺武功的第一绝学，其中玄奥自非寻常，宝玉不过花了半天时间，便能练至挥掌成焰，虽然只是略有小成，却已逼近白玄当日所达境界，进境可谓神速无比。<br>究其原因，又是「通灵宝玉」中蕴藏的强大异能所助，原来那通灵真气平和之至，能与世上大多功法相容互纳，而宝玉的任督二脉又因机缘巧合融会贯通，等若可将其他功法中最难修练最花时间的内力修为部分完全略过，好比某人已拥有了一大笔财富，只要识得如何去花即可。<br>譬如当年张无忌修练了「九阳神功」之后，只消花费几个时辰，就学到了別人需用数十年方能有成的「干坤大挪移」宝玉当夜梦中，真个匪夷所思，先是双手着了火，渐渐蔓延臂上，接着又有火焰从脚底窜出，从下边疾裹而起，最后週身俱是熊熊赤焰，正在惶惑间，竟忽而幻化成了一只翱翔于天地间的火凤凰。<br>翌日，宝玉醒来，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，心中暗忖：「莫非是因学了那书上的功夫」<br>匆匆吃过早饭，便又要熘去小木屋，才踏出院子，却有个婆子来告，说是薛大爷来了，正在书房里等着。<br>宝玉赶忙过去，一进门即给薛蟠抱住，瞪着眼道：「最近碰上了什么奇遇<br>快快给我招来！「宝玉吓了一跳，辩道：」哪有什么奇遇你放手了说话。「<br>薛蟠犹不肯松臂，道：「你可莫混我，我问你，前几日你着人送给我的那一对珠子，是从哪里得来的」<br>宝玉一时回答不出，只道：「怎么了，有什么不妥么」<br>薛蟠道：「你当真不知不知那一对珠子是什么东西」<br>宝玉便顺着他的话反问：「是什么不就珍珠么。」<br>薛蟠道：「非也非也，起初我也以为是珍珠，直至昨晚喝酒时碰见了个珠宝行的朋友，便拿出来请他帮瞧瞧，谁知他一下子就愣住了，非要我同他回铺里请老师傅品鉴。到了他铺里，请老师傅瞧过，你知他怎么说」<br>宝玉只装作半点不知，道：「到底是什么快说。」<br>薛蟠道：「他说你捡到宝了，捡到希世之宝了。」<br>宝玉道：「此话怎讲」<br>薛蟠道：「原来那对珠子不是珍珠，而是石头，是一种名唤『月华石』的石头琢成的珠子。」<br>宝玉道：「『月华石』又是什么东西」<br>薛蟠道：「那老师傅搬出典籍与我看，说『月华石』乃是世上七大奇石之一，不但极其稀罕，更有一样奇妙之功，据说可以令女人滋阴养颜，效果绝佳。」<br>宝玉道：「真有这么好，那岂非十分珍贵，他们沒哄你开心吧」<br>薛蟠眼睛一瞪，道：「哄我开心嘿嘿，那老师傅当场开出价来，要我把两颗珠子转让与他，你猜猜他出多少银子」<br>宝玉道：「既然说得这么好，怕是能值几百两吧」<br>薛蟠伸出两根手指，比了个「八」的形状，神秘道：「你再猜。」<br>宝玉道：「八百两」<br>薛蟠兴奋道：「八千两！他愿出八千两跟我买。」<br>宝玉吃了一惊，挢舌道：「八千两那不是一颗就值四千两！」<br>薛蟠满面红光道：「沒错，当时我一听就呆了，可是脸上却仍不动声色。」<br>宝玉道：「那你把珠子卖给他们了」<br>薛蟠嘿嘿一笑，道：「我才沒那么傻呢，他们那一行的哪个不是老狐狸，开价八千两，只怕市价就得几万两哩！反正沒弄清楚行情前，我是绝不会卖的，何况我眼下又不缺钱花。」<br>宝玉张口结舌。<br>薛蟠盯着他道：「你还有沒有那珠子了」<br>宝玉怕他讨，忙道：「沒有了，统共只有两颗。」<br>薛蟠低声问：「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」<br>宝玉已在肚里编好了故事，便道：「那是前几日去宝华街闲逛，在个小地摊上寻着的。那摊主说珠子是他祖上所传，只有两颗，要卖二十两银子，我虽嫌贵，但见那珠子着实有趣，又想起大哥平日有收藏这些玩意儿，便买了下来，还沒细瞧，即唤茗烟给你送过去了。」<br>薛蟠的确听说过有人偶能从宝华街淘出稀罕的珍宝来，况且宝玉除了去学里，大多只呆在家中，狐朋狗友又甚少，哪能真的有什么奇遇，心里便渐渐信了，忽道：「你把那两颗珠子送给我，今儿可后悔了么」<br>宝玉想起白湘芳来，忙道：「哪里的话呢，我朋友的女人尚寄在你紫檀堡那边叨扰，还沒谢谢你呢。」<br>薛蟠一听，立时秽笑起来：「呸！什么你朋友的女人，人家的女人还用烦劳你么！你竟也幹这事了，云儿都笑坏了，笑我老在她跟前说你老实呢。」<br>宝玉霎时胀红了脸，急道：「我……我真沒……她是……她不是的……」<br>薛蟠又搂住他肩膀，打断道：「在哥哥跟前，还有啥不好意思的，那小娘儿果真长得好，算你有眼光，你放心，我是决不会洩露半点出去的，就算你不送我珠子，大哥也会好好款待她的。」<br>宝玉忙道：「你千万莫乱来，她可不是寻常女子。」<br>薛蟠骂道：「慌个鸟！我知你小气包一个，什么都不肯跟別人分享的，哥哥跟你讨了那么久的小锺子，你却到现在都不肯松下手，放心罢，哥哥什么都不碰你的。」<br>宝玉松了口气，眉花眼笑道：「我知大哥对我好，日后再寻着什么有趣东西，定还给你送去。」<br>薛蟠道：「其实那对珠子嘛……算是给哥哥佔去大便宜了，你嘴上虽说沒啥，但心里面却定是痛死了……」<br>宝玉忙摇手道：「沒有沒有，真的沒有。」<br>暗想：「我还有十几颗，有啥好心痛的。」<br>薛蟠道：「情来礼往，我不佔你太多便宜，哥哥也有两样好东西相送。」<br>说着把桌上一只包袱推到他跟前。<br>宝玉笑道：「什么好东西大哥真是客气了。」<br>薛蟠道：「你先瞧瞧，我再说出它们的来歷。」<br>宝玉解开包袱，原来里边有一只墨色竹筒和一本锦面册子，见那竹筒甚是精緻，便拿起来打开盖子瞧，却是一副三十二扇的象牙牌签，问道：「是套什么签呢」<br>薛蟠道：「你自个瞧。」<br>宝玉便随手拈了一根出来，只见签上竟画了个体态丰美雍容华贵的赤裸美女，沐浴于兰汤池中，题着「贵妃出浴」四字，下面又镌有小字一句，注云：「春寒赐浴华清池，温泉水滑洗凝脂。侍儿扶起娇无力，始是新承恩泽时。得此签者，衣裳盡褪，下轮中籤者，可大狎一回。」<br>色人心中一跳，又拈了根起来瞧，这签画的却是辆奇怪车子，题着「任意车」三字，注云：「心惊香玉战，喘促乳莺低。红透千行汗，灵通一点犀。虽生娇欲死，带笑不成啼。谩惜花揉碎，蜂痴蝶已迷。得此签者，可任御周围一人，选中者不得推拒。」<br>再取別根来看，竟都全是古往今来的风月典故，题注无不旖旎撩人香艷非常，宝玉只瞧得心荡神摇，啧啧称奇道：「竟有这样的牌签，大哥是从哪里寻来的」<br>薛蟠道：「这副签是闺中秘戏的珍品，唤做『风月令』。乃四大青楼中的『醉候乡』所出，据说统共才做了七十二副，如今市面上一副可炒到了好几百两银子呢。」<br>宝玉出神道：「有趣有趣，倘真得几个美人陪着玩这签，岂非快活死啦…」<br>薛蟠淫笑道：「你若想，还怕沒有吗哥哥慢些时候还要在紫檀堡买多几亩地，再建多几间房子，到时我们兄弟几个，要怎么乐就怎么乐。」<br>宝玉道：「这不是又要花许多钱」<br>想起上回在紫檀堡鬼混的情形，心中不禁一荡。<br>薛蟠笑道：「上次我在紫檀堡买地建屋连收云儿，不过只花了一千多两，你那对珠子要是能值个万把两以上，难道不够用吗反正到时什么都算你一半，你再多弄几个美人儿来藏都沒问题。」<br>宝玉听得心痒难搔，笑道：「大哥又开我玩笑了，那女人真不……」<br>薛蟠最烦他啰嗦，截住道：「那本册子，比这『风月令』还稀罕，你快瞧瞧。」<br>宝玉忙拿起那本锦面册子来看，只见封面题着「搜珍记」题下又有几个小字，注云「柳七撰」心中一动，道：「这就是你们平日常说的那本奇书么」<br>薛蟠道：「这是『百锦营』出的手抄全本，数量极少，我好容易才买到手的。而市面上流传的大多都是残本，不是缺这就缺那，不及这本的十分之一。」<br>宝玉随手翻了一页，入眼即见一段文字：「蕊之『蚌酥』，又名『鲸骨』，古称『螺舌』，似肉非肉，似骨非骨，滑脆异常，愈触弥坚，能助男威，位列名品上等。」<br>心脏剎那直蹦，瞠目思道：「阿瑶不就是这般么难怪我一碰着就木了，原来是遇着了名器。」<br>想着想着，不觉口干舌燥。<br>薛蟠见他看得入迷，得色道：「我本捨不得，但又识不了几个字，读了几回也沒嚼出什么味来，心想还不如把它送你算了。」<br>宝玉又惊又喜，道：「大哥真要将这两样东西送给我」<br>薛蟠大咧咧道：「要不我一大早搬过来幹嘛，这两样东西虽比不上你那对珠子值钱，却也十分稀罕，你可喜欢么」<br>宝玉道：「喜欢极了，真是多谢大哥哩。」<br>在他心目中，这两样东西绝对要比那对珠子有趣得多。<br>薛蟠道：「这样最好，你也不用谢我，否则我又该如何谢你的珠子呢」<br>当下辞了宝玉，走到门口，忽又望了望他，道：「半月不见，你气色怎变得如此之好」<br>宝玉摸摸脸，怔道：「有么我怎不知」<br>薛蟠邪笑道：「粉粉嫩嫩的似个小娘儿！」<br>宝玉大怒，痛喝道：「你定是叫那些小相公迷疯了，磙！」<br>薛呆子走后，宝玉立将包袱扎了，熘出书房迳奔小木屋，一俟进门，便迫不及待地取出那册《搜珍记》倒在凤姐儿的香榻上一页页翻看。<br>只见第一页上有歌云：不愿穿绫罗，愿依柳七哥；不愿君王召，愿得柳七叫；不愿千黄金，愿中柳七心；不愿神仙见，愿识柳七面。<br>宝玉不禁一阵出神，心中讶道：「这柳七究竟是何等人物，竟能得此奇贊」<br>待看了书首序后，始知果真是个不得了的风流人物，原来此君乃宋神宗时的一个大才子，姓柳，名永，字耆卿，排行第七，人都称为柳七官人。但因一词误了功名，终生只是穿花街，走柳巷，不知狎过多少娇姬名媛，才有了这册珍奇无比的《搜珍记》因他丰姿洒落人才出众，诗词文采压倒朝士，且又恃才傲物，惹得当时官员大多故意冷落，而东京各家名妓，却无不敬慕于他，甚以得见为荣，若有不识柳七者，便会给人笑为下品，卷首歌云便是当时妓家流传的叹词。<br>至其终时，满城妓家，竟无一人不到。即使葬后每逢清明之时，诸姬也会不约而同地各往柳七官人坟上祭拜，后来竟成了个风俗，唤做「吊柳七」又曰「上风流冢」直到高宗南渡之后，此风方止。<br>序罢又附有一诗作叹：乐游原上妓如云，盡上风流柳七坟。<br>可笑纷纷缙绅辈，怜才不及众红裙。<br>宝玉看得心中大羡，痴痴想道：「这有什么好唏嘘的，一生能得如此多的红颜知己，有无功名、富不富贵又有何妨！这柳七定是个风流绝顶的人物，可惜我晚生了几百年，无缘一见矣！」<br>再看后边，又有「观花」、「寻探」、「姿趣」、「名器」、「採补」、「精华」、「修练」、「宝具」诸章，收录了许多珍奇无比的房中之秘，有的简直闻所未闻，一时读得心驰神摇欲罢不能。<br>待看到「名器」一章时，见里边又分「玉莲」、「玉蛤」、「花房」、「花蕊」诸节，心道：「原来女人身上竟有这么多名堂的，我从前不过是囫囵吞枣猪八戒吃人参果哩。」<br>宝玉不知不觉回味起几个同他荒唐过的女人来，忽记起兜兜的花心也与別人很不相同，忙去「花蕊」一节中寻阅，果然找到一段相近的描述：「蕊之『玉芽』、又名『春芽』，古称『软角』，软滑活泼，触之若尖，善噙龟首，喜探马眼，奇趣非常，位列名品中等。」<br>心道：「兜兜的花心儿敢情便是这类，只不知是不是『喜探马眼』嗯，下回定要仔细感觉一番……唉，不知她们找到那老妖怪了沒有，何时才能回都中来」<br>看着思着，不觉週身慾火如焚。<br>再看其它章节，方知房中奥妙浩如烟海，而自己以前跟几个女人的荒唐胡鬧，就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，当下更是心猿意马坐卧不安，只想立刻回屋去寻袭人大战一番，但又忖道：「这大白天的，屋里屋外都是丫鬟婆子，她如何肯答应……还是等晚上罢。」<br>到了中午，宝玉回屋吃过饭，不觉又往小木屋行去，到了假山前，正要钻进小林子，突见对面走来一人，赶忙立住不动，待近一瞧，原来是贾琏，便笑道：「这太阳当头的，哥哥还要出去」<br>贾琏道：「沒法子吶，要下庄子办点事，倘睡一觉再去，今晚可就赶不回城了。」<br>宝玉见他满面通红，舌头也有些大了，又闻得酒气扑鼻，问道：「哥哥喝酒了么」<br>贾琏打着酒嗝点头道：「嗯，今早乌庄着人送了些野味来，中午便开了罈陈年的女儿红，吃得口滑，就多喝了几盅。」<br>宝玉担心道：「什么事非得亲自下去叫人去办不就完了吗，喝成这样还要骑马。」<br>贾琏道：「沒事沒事，我骑得了马，又有人跟着的，走喽，有新鲜的玩意我给你带回来。」<br>言罢，脚步虚浮的朝前去了。<br>宝玉摇摇头，迳穿过小林子，又钻进小木屋里，倒在榻上看那册《搜珍记》忽见一段写着：「蕊之『腴珠』，又名『蚌珠』，古称『赤珠』、『肥头』，肥软滑腻，多为团状，女子多为此类，最是常见，不列入品；但如遇能含龟首者，可列珍品中等；又如遇大若鸡卵，可纳男根入宫者，当列极品中等。」<br>宝玉想了想，心道：「这段倒像是在说凤姐姐哩……但『可纳男根入宫者』这句是什么意思呢啊…记得曾有一次，我刺得深了，前端竟不知去到了哪里，结果一下子就忍不住了，莫非……莫非……」<br>他胡思乱想，欲焰又熊熊燃起，便想立时去鬧凤姐儿，思忖道：「那人要下庄里去，最快也得今晚才能回来，我正好寻她来此销魂。」<br>心中兴奋，即翻下榻来，方要推门而出，突尔想到了什么，心中不禁怦怦直跳。<br>怔了半晌，宝玉忽转回身，弯腰从榻下拖出小籐箱来，打开盖子，将里边的许多瓶瓶罐罐一股脑搬到凤姐儿的梳妆台上，然后翻开《无极谱》按着书中所教，照着瓶罐上的标籤，调出当中的泥状颜料，想着某人的模样，开始对着镜子朝脸上仔细涂抹起来。<br>原来他这几日读了《无极谱》对书中所传的易容奇术惊叹之至，亟盼能亲自印证一回，心想如果要试，定须先找个极熟悉的人来装扮，然后再去让另一个即使给识破也无妨的人瞧，如此方才妥当，但思量了许久，却始终沒想出什么合适的人选。<br>心中突忖：「琏二哥的音容体态我都极为熟悉，眼下又不在家，我何不装扮做他的模样去跟凤姐姐耍一耍即使给她瞧出破绽，以我们这等关系，也不至于鬧出什么乱子来。」<br>这一忙居然就是大半个时辰，当宝玉再一次去照镜子的时候，心中不禁又惊又喜，惊的是镜中之人竟已是贾琏的模样，喜的却是自己居然能装扮得如此之象。<br>他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前瞻后顾了半天，把胸前的「通灵宝玉」摘下藏在怀里，又仔细修补了几个不妥之处，直至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，便立起身，忽逼着嗓子说了一句：「虽不十分准，也有八九分了！」<br>声调语气竟也同贾琏一模一样，不觉呆了呆，喃喃道：「宝玉呢宝玉到哪去了」<br>